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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家乡在太湖西岸的陶都——江苏宜兴★ღღ✿。说它是陶都★ღღ✿，是因为这里有七千年的制陶史★ღღ✿。紫砂壶独步千秋★ღღ✿，享誉海外★ღღ✿。这么说吧★ღღ✿，我是通过对紫砂壶的书写新万博亚洲★ღღ✿，慢慢地打开我的精神原乡的★ღღ✿。家乡的山水养育了我★ღღ✿，而它的精神内核★ღღ✿，却需要我进行长久的跋涉才能读懂★ღღ✿。
我最早也写小说★ღღ✿，关注江南地域百姓生态★ღღ✿。2005年★ღღ✿，王蒙先生来宜兴★ღღ✿，我陪他到紫砂工艺厂参观★ღღ✿。在与壶艺大师互动之后★ღღ✿，他对我说★ღღ✿：“其实紫砂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★ღღ✿，你为什么不写紫砂呢？”还幽默地说★ღღ✿：“写紫砂918博天堂·(中国区)官方网站★ღღ✿，你有优势★ღღ✿，我们肯定写不过你★ღღ✿！”
其实★ღღ✿，对紫砂壶的喜欢★ღღ✿，一直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时代★ღღ✿。小时候我一直生活在外祖母家★ღღ✿。那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镇★ღღ✿，文脉很厚★ღღ✿。我的外祖父是一家陶器店的老店员★ღღ✿，精通各种陶器★ღღ✿。他经常用一把小榔头★ღღ✿，敲击那些缸瓮罐缶★ღღ✿，听声音就知道它们的品级★ღღ✿。晚上★ღღ✿，他住在店里守店★ღღ✿，我常常陪着“焐脚头”★ღღ✿。记得那是在一个狭小的阁楼上★ღღ✿，夜里听他讲山海经故事★ღღ✿。当他盘点那些器物时★ღღ✿，我就在一旁玩★ღღ✿。所以我从小就熟悉那些日常的陶器★ღღ✿，大到水缸★ღღ✿，小到砂锅★ღღ✿，乃至茶壶★ღღ✿、茶盅★ღღ✿，以及生活日用的坛碗瓢盆★ღღ✿。他自己习惯用一把包浆很亮的老茶壶喝茶新万博亚洲★ღღ✿。那壶跟他深酱色的额头很相似★ღღ✿，而壶里发黑的茶水浓酽得苦唧唧的★ღღ✿，这就是我最早对用茶壶喝茶的印象——年轻时我就用家里的老茶壶泡茶★ღღ✿，给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918博天堂·(中国区)官方网站★ღღ✿。
所有这些背景情况★ღღ✿，都成为我写紫砂题材的启蒙★ღღ✿。慢慢地读了一些书★ღღ✿，特别是读了一些有关江南文化的书籍★ღღ✿，感觉紫砂作为一种器皿★ღღ✿，是中国茶文化的一个载体★ღღ✿，是江南文化的典型个案★ღღ✿。它与江南的风俗史★ღღ✿、手艺史★ღღ✿、生活史★ღღ✿，都是打通的★ღღ✿。太多的耳濡目染★ღღ✿，让我对紫砂书写有一种特别的神往★ღღ✿。
在获得2015年年度“中国好书”的传记作品《布衣壶宗——顾景舟传》里★ღღ✿，我写道★ღღ✿：“……一柄古风霜怀的紫砂茶壶★ღღ✿，身世平淡却暖手温心★ღღ✿，终究与俗世不离不弃★ღღ✿，幸留壶命★ღღ✿。且吸纳吴地脉象★ღღ✿，滋润世代壶客★ღღ✿；又因文人宝爱★ღღ✿，为其凿字赋诗★ღღ✿，壮声提气★ღღ✿，身份便有些不俗★ღღ✿。壶手一旦与文人投缘★ღღ✿，渐渐便有了头面★ღღ✿。所抟妙器★ღღ✿，为人间平添一味雅玩★ღღ✿，亦为当地开掘了一份世代不衰的传宗产业★ღღ✿。”
紫砂茶壶原本只是滔滔人世的一件饮茶之器★ღღ✿。如果肯给它一张干净的茶桌★ღღ✿，它会显得仪态静雅★ღღ✿，饱浸茶汤之后★ღღ✿，会泛出恬淡幽光★ღღ✿，溢出清雅茗香★ღღ✿。一把壶从来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★ღღ✿，它的生长也要有一片沃土★ღღ✿，与江南的民俗★ღღ✿、诗词918博天堂·(中国区)官方网站★ღღ✿、书画★ღღ✿、器物★ღღ✿、手艺★ღღ✿、弦乐乃至美食★ღღ✿，都是十指连心的关系★ღღ✿。
优秀的民俗民间文化是作家精神家园的根底★ღღ✿。它涵养我的气质★ღღ✿，赋予我一种文化自觉★ღღ✿，让自己在《尧臣壶传》《花非花——蒋蓉传》《一壶乾坤》《读壶记》等非虚构作品里★ღღ✿，并不满足于描绘传主的身世★ღღ✿、身手和作品★ღღ✿，而是专注于由“器”到“道”的升华与演绎★ღღ✿。太多的美器装点了这个喧嚣的世界★ღღ✿，唯有大道至简的妙器★ღღ✿，才能演绎“天人合一”的内涵★ღღ✿，给出一种人间的高境★ღღ✿。
比如《一壶乾坤》里写到的清代壶艺大家邵大亨★ღღ✿，其代表作之一《八卦龙头一捆竹》★ღღ✿，壶身由六十四根仿细竹围成★ღღ✿，壶盖塑以八卦图案★ღღ✿，盖与钮系太极图符★ღღ✿。壶把与壶嘴如神龙之首★ღღ✿，壶身的束带装饰★ღღ✿，使壶腰线条恰似束紧的竹捆★ღღ✿，意境自然★ღღ✿。壶底则精工细刻成“河洛图书”式的星象纹★ღღ✿。在技法上★ღღ✿，看似烦琐★ღღ✿，实则简洁★ღღ✿。一把壶★ღღ✿，装进了天地日月★ღღ✿，已然超出“巧夺天工”的范畴★ღღ✿，而摆渡到“天人合一”的境界★ღღ✿。
又比如《布衣壶宗——顾景舟传》里写到20世纪90年代初★ღღ✿，日本工艺学会创始人★ღღ✿、陶艺家加藤达美来拜访顾景舟★ღღ✿。加藤在日本★ღღ✿，名头大★ღღ✿，也很自负★ღღ✿。开始他没把顾景舟放在眼里★ღღ✿，进得屋来★ღღ✿，见到简陋的工具桌上★ღღ✿，只有一个“扁仿鼓壶”和一些整齐摆放的工具★ღღ✿。突然★ღღ✿，他的目光变得平和了★ღღ✿，拿起做壶的工具仔细端详★ღღ✿，说他到过世界上五十多个国家★ღღ✿，从来没有见过像“扁仿鼓壶”这样的作品★ღღ✿，特别是每一件工具都是艺术品★ღღ✿！
这些细节的背后★ღღ✿，其实是有江南文化史★ღღ✿、手艺史在支撑的★ღღ✿。独特的艺术都有地域文化的滋养★ღღ✿，文学亦如是★ღღ✿。我在写作这些作品时★ღღ✿，大量的功课不仅来自田野调查★ღღ✿，而且专注于对地域文化中那些积淀深厚的内在经络的梳理★ღღ✿。历史与现实918博天堂·(中国区)官方网站★ღღ✿、古典与现代★ღღ✿、器物与精神★ღღ✿，那些纵横交错的历史线索★ღღ✿、氤氲秀雅的江南水乡★ღღ✿、千变万化的紫砂工艺★ღღ✿、斑斓温润的阳羡文化★ღღ✿、颠沛流离的艺人命运和高山仰止的大师人格★ღღ✿，构成我的“紫砂文学”的重要质地★ღღ✿。比如★ღღ✿，在《江南繁荒录》里★ღღ✿，我试图纠正世人对江南的一种“偏见”★ღღ✿。似乎一说到江南★ღღ✿，就是莺飞草长★ღღ✿、小桥流水★ღღ✿。其实★ღღ✿，这里曾经也有太多的艰辛与苦难★ღღ✿，只是江南人总以自己的方式加以承受而已★ღღ✿。我希望通过以“繁”与“荒”的对比★ღღ✿，书写更为广阔的世俗生活★ღღ✿，打通“文人江南”与“民间江南”的精神共相★ღღ✿，激活被格式化的地理江南★ღღ✿。
我就这样脚踏着家乡的土地★ღღ✿，于江南一隅★ღღ✿，安静写作918博天堂·(中国区)官方网站★ღღ✿。连续多年的非虚构书写★ღღ✿，突然让我有一种不满足的感觉★ღღ✿。许多素材新万博亚洲★ღღ✿、感受★ღღ✿，需要一双虚构的翅膀来激活★ღღ✿，并且跟我的思想★ღღ✿、感情起飞★ღღ✿。相信有一种更自由的叙事方式★ღღ✿，能帮助我打开紫砂世界和江南文化的广阔天地★ღღ✿。这就有了长篇小说《包浆》★ღღ✿。
这里应该是一个“更江南”的所在——蜀山古南街★ღღ✿，葛家三代人的紫砂收藏故事★ღღ✿，带出烟火漫卷的时代生活★ღღ✿。我曾经无数次领着朋友来这里参观★ღღ✿，却很晚才知道★ღღ✿，这里竟然是我那早逝祖母的出生地★ღღ✿。她是一个窑户的女儿★ღღ✿，自小识文断字★ღღ✿，喜欢读《红楼梦》★ღღ✿。18岁那年离开这里★ღღ✿，就再也不曾回来★ღღ✿。《包浆》这部小说里没有她的身影★ღღ✿，但通篇都有她的气息★ღღ✿。突然明白★ღღ✿，我如此醉心于紫砂书写★ღღ✿，冥冥之中或有祖先昭示★ღღ✿。葛家三代人的奋斗史里★ღღ✿，融入我家先辈的血脉与烙印★ღღ✿。我通过他们来写中国人的器物观★ღღ✿，写人与器物的关系★ღღ✿。人如何创造器物★ღღ✿，又在器物上丢失了自己★ღღ✿，最终又在器物上找回自己★ღღ✿。人与器相互成全★ღღ✿，让器物有生命★ღღ✿，让器物说话★ღღ✿。现实中的蜀山古南街是紫砂发源集散地之一★ღღ✿，而小说里的“古南街”应该是它审美意义上的“升级版”★ღღ✿，两者之间有互通之处★ღღ✿，但在小说文本里★ღღ✿，“古南街”融合了儒释道的精髓★ღღ✿，它们的和谐共存★ღღ✿，给了紫砂壶得以发扬光大的平台★ღღ✿。诗性江南的审美精神★ღღ✿，历代艺人与文人联袂的前赴后继★ღღ✿，赋予紫砂壶清刚之气和清静之性★ღღ✿。如果可以转换成画面来表达★ღღ✿，《包浆》里的古南街应该是诗性江南的范本之一★ღღ✿。我终于在“虚构女神”的引领下★ღღ✿，沿着我的“故事套盒”的轨道★ღღ✿，将作品里诸多神秘★ღღ✿、复杂918博天堂·(中国区)官方网站★ღღ✿、模糊的江湖形成一个相互影响的联合体★ღღ✿，与读者共享了“人道大于壶利”“命比壶大”“尚真向善”等精神内核★ღღ✿。
从今年第四期起★ღღ✿，我在《收获》杂志开设“江南器物”专栏★ღღ✿。我的创作视野★ღღ✿，又从紫砂壶扩展至“江南器物”★ღღ✿。在江南文化沃土的背景下★ღღ✿，我想通过田野调查★ღღ✿、名物研究新万博亚洲★ღღ✿、史志爬梳★ღღ✿、古籍钩沉★ღღ✿、非遗检索等方法★ღღ✿，以扎实的史料和民间资料为基础★ღღ✿，结合具体可感的多件器物★ღღ✿，通过翔实的史料推演★ღღ✿，带领读者重返历史现场★ღღ✿，再现江南劳动人民的创造能力★ღღ✿，呈现器物长河的波澜壮阔★ღღ✿。文中有艺★ღღ✿，有人★ღღ✿，有事★ღღ✿，有道★ღღ✿，尽显江南文化的生机与活力★ღღ✿。
器物不但有生命★ღღ✿，也是有“志”的★ღღ✿。每一件器物背后新万博亚洲★ღღ✿，都有一个传奇故事★ღღ✿，而许多故事★ღღ✿，跟气节和守志有关★ღღ✿。“器隐镇”成了我讲述江南民间百余年来器物生活的载体★ღღ✿。我想在这里演绎一部江南版的“清明上河图”★ღღ✿，各种人物将在这里登场★ღღ✿。从科举★ღღ✿、稼穑★ღღ✿、节庆★ღღ✿、风俗★ღღ✿、嫁娶★ღღ✿、餐饮★ღღ✿、庭院★ღღ✿、家具★ღღ✿、服饰★ღღ✿、舟车★ღღ✿、礼品等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渐次展开★ღღ✿，描绘江南民间器物的起始★ღღ✿、传承★ღღ✿、契合★ღღ✿、演变★ღღ✿。写中国文化在江南土壤中的落地与生发★ღღ✿，从古代农民创造的龙骨水车★ღღ✿，到犁耙锄钎等耕作农具★ღღ✿，从碗碟盘盏的日常器皿★ღღ✿，到鼎龛鬲匜等古代器皿在彼时社会生活中的使用★ღღ✿。一件件江南器物★ღღ✿，在温习稻饭羹渔里的日常生活之余★ღღ✿，挖掘出其中的历史★ღღ✿、文化★ღღ✿、掌故★ღღ✿、情感★ღღ✿，印证器物背后的人生★ღღ✿、人性与文化精神★ღღ✿。
托江南之名★ღღ✿，借器物说世★ღღ✿。感恩养育我的这片广袤而深沉的土地★ღღ✿。对于江南潜移默化的内在深切感知★ღღ✿，让我可以从容避开一己想象★ღღ✿，直接进入江南的日常★ღღ✿，深入江南生命机体的内部★ღღ✿，以古典的人文江南和民间江南★ღღ✿，来确认自身的位置和心灵归属★ღღ✿，在重述江南器物的故事中★ღღ✿，不断发现江南生活的精神魂魄★ღღ✿，确证价值立场和生命本色★ღღ✿。
